我的女儿静远聪慧而略显顽皮。她在2011年底从美国南方来波士顿度假时,非把BOSTON说成“博士屯”、把LEXINGTON说成“来客醒屯”不可。这些名字听着不是像荒郊野外的小庄子,就是像个杂货铺,总有点不中不西,很是滑稽。可如果比照今天大BOSTON区的状况,这个有点东北特色的幽默译法似乎更贴近真实。因为实在说来,BOSTON这个只有450万人口的地区,竟有着50多所大学,也就是说,不到10万人就有一所大学,而且其中有多所世界著名学府,着实属于世界大学的高地和学术中心,其博士学位的人均比率也应是世界上最高的,因而是名符其实的“博士屯”。故此,许多到美国进行学术淘金的人,都梦想着到博士屯来。2011年秋我也加入这股人流,所不同的,我不只是冲着那些名校来的,也没有学历上的需求。我的兴趣和目标都很特殊,因而经历和体会也就同别人大不一样。
一、从BNU到BU:感受学院内在差异
我已是第四次到博士屯,只是前三次的时间都很短。2004年第一次来这里后,我就决定从此开展科学与宗教的研究。现在8年多过去了,国内的局面已大为改观。只是我自己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在了该问题的研究和组织上面,以至于手头的其他课题因长期拖延一直无法结项。
科学与宗教问题本来也是科学哲学或科学技术与社会的题中应有之义,可是在大陆开展研究却难说是“题中应有”之实,不仅申请课题、开会等都受限制,而且还会遭到一些学界和非学界人士的中伤。研究者在经费、资料和成果发表上也到处碰壁。只有当事者才知道个中滋味,这也导致大陆在该问题上的研究水平与国际差距远比其他领域大得多。正因此,我从北京师范大学(BNU)来到波士顿大学(BU)后不仅积极搜罗有关资料,参与课程和讨论,而且充分感受这里的科学与宗教研究的学术氛围。课堂上的平等、自由、宽容、活跃和无立场诉求,阅读材料的广览博取、兼容并蓄,使你感觉到这里是真正在做学术而不是做掉学术。特别是著名的波士顿儒家如南乐山、白诗朗等,都是学校的名教授,他们也经常参与课程讨论,但是他们的平和自然与积极参与,使你感觉不出任何学术权威的架势。
我的合作导师魏德迈教授也是这样的人。而且,他还是个精力旺盛、快乐随和而又充满热情的人。在他和王忠欣博士的共同努力下,我终于申请并接收到了大陆唯一一套由英国ISSR捐助的科学与宗教系列学术著作。这套资料囊括了当今国际科学与宗教研究的主要作品,因而十分珍贵。资料申请和周转中的曲折艰辛和充满感恩的情景,实在无法向外人详细说清。
此外,让人稍感意外的是,美国的学生学者对中国的科学与宗教状况都特别关切,既关注研究状况,也关注实践状况,包括宗教政策和民众信仰等情况。为此,我不得不在许多场合做出说明和解释。我在当地学术机构如哈佛大学及加州的克莱蒙林肯大学等所做的报告,也多和当前中国的宗教状况有关。这大概也是中国近年来快速发展所引发的国际关注。
二、华人社群:感受别样生活风景
来博士屯的人对于此处的华人基督徒社会服务热诚有口皆碑,许多人离开博士屯后都很感恩于他们的无私襄助。但是,对于这里的华人基督徒生活,一些人却又有隔岸观火之感,他们在这里的时候感可能到很新奇,而离开后却大都淡忘了。
我因研究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特别受到科学社会学家罗伯特·默顿关于科学共同体研究的影响,很想认真考察一下不同的宗教共同体的状况,而博士屯正是一个理想的去处。深入华人社群考察后发现,这是我们非常陌生而又多少有些似曾相识的生活。陌生的是,基督徒在他们的生活和交往中那种平等、谦和、感恩和亲如手足的兄弟般关系实在难得。他们好像是生活在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里,其中充盈着无缘无故的大爱。似曾相识的是,在我们的一些正统的老片子中好像曾经看到过类似的场景,只是如今一切都远去了。于是,我就想更加深入地了解他们,看看究竟是什么使他们在美国这样的社会能够一直如此。结果,就发现我所接触的各个新教教会,正是马克思所不断孜孜以求的自由人的联合体。那里才真正有奉献、有关怀。纵然那里也是人的世界,不可能没有问题和矛盾,但他们确实提供了高尚美好的生活典范。尤其是牧师与信众的关系,完全颠覆了我们的观念。而那些普通的老年社区,更是改写了我关于美国老年人生活的印象,其中老有所为、老有所乐、自我建设、民主管理的社会养老模式,实在是我们“幸福中国”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到过美国、参观过华人基督徒社区的人,可能都听说过这些来到陌生国度和文化里的中国人,许多家庭如何遭遇危机而后依靠基督的恩典重又整合的故事。就像大陆著名演员吕丽萍与孙海英的经历一样。可这种老掉牙的故事竟然在一代代不计其数的华人家庭中重演。让我非常感动的是,我所到过的许多华人基督徒家庭,总是能够听到看到彼此不断地夸奖和感谢对方。开始我以为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模式。但是,无数次地目睹和重复以后,我的理智就必须强迫自己相信眼前生活的真实,从而确信,海外华人由于他们的特殊遭际而开辟出了独特的生活和经验。这是全球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最难忘2011年圣诞节期间新英格兰地区的冬令营(News Camp),我有幸陪女儿参与全程。那一段段感人的故事、一幕幕悲喜交集的场景、一曲曲透心彻肺的音乐,已永远烙印在我那因年龄、时代和文化而漠然的心田,使我最终坚信中华民族的伟大腾飞必须走外在超越的路。这是自身文化属性和时代发展的共同需求。
三、基督教学术:感受华人研究特色
波士顿是世界学术中心之一,只有到了这里你才知道,究竟什么叫全球学术重镇。尤其,我住在Somerville,离哈佛大学校园步行只有一刻钟之远,2011年又赶上哈佛建校375周年、中国辛亥革命100周年、台湾大选等事件,这些在哈佛都有学术回应。所以,这一段时间我不只逛遍了哈佛的大小图书馆,也就近参加了一系列学术活动。哈佛的学术气氛和水准闻名遐迩,对此我倒不感到惊奇。最让我心仪的却是华人学术研究的繁荣,那是另外一片充满福祉的天地。
由于学术定向的原因,我有机会参加了博士屯当地的一些华人学术活动,其中有一大部分是与基督教研究有关的。在一些学术对话或研讨会上,许多并没有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华人基督徒,其参与活动的热诚、专注、谦和与奉献,是我们在国内没有碰到也不敢想象的。而他们的提问或感言却又常常话无虚放、掷地有声,有时所表现出的思想宽容较之大陆一些道貌岸然的学者要开放大度得多。
在此,我不能不提两个特别的地方:一处叫Walker Center,在那里由北美华人基督教学会组织的学术活动纯然而有水准。近年来已有不计其数的大陆和美方学者在这里唇来舌往、学术论剑。那一片略显沧桑的老宅子,逐渐已成华人基督教学术的高地,其春花秋叶夏荫冬雪也成人们事后回味的重要意像。另一处叫宁荣乐苑,是坐落在博士屯南郊牙买加平原上的一处普通民居。乐苑的主人乔宁、王冀荣夫妇虽非学术中人,但对社会服务、属灵生活和学术探究充满热诚和献身精神,却又谦卑而不事张扬,是北美华人基督徒的杰出代表。乐苑的宗旨是荣神益人,各种形式的活动差不多每月都有。如今,那里的活动早已成为哈佛大学、MIT等华人学生学者精神聚会的一个品牌。凡去过宁荣乐苑的人,无不满怀感恩和喜乐。
正因此,北美华人基督教学术中所包含的中国情和中国价值是那样浓烈而真挚。只是他们对大陆同胞生活福祉的瞩望和重大困难的积极奉献以及为此所作出的牺牲,却常常被我们所忽视。这说明,有一种生活离我们还很遥远,但是现在它正走近。为此,我们需要超越一种单纯的角色情感、角色思维和角色生活,完成从传统向现代的跨跃。世界也必将因此而翘首中国。
我在博士屯度过了一段永远不能忘怀的感恩之旅,许多经历和友谊是无法简单描绘的,更不是仅仅点出几个事例就能全然说明的。早有无数作者记述过他们在博士屯特别是哈佛大学的经历。查尔斯河畔的黄昏、瓦尔登湖滨的小路、康科德的老北桥、普利茅斯港的五月花号、自由大道上的遐想,等等,已无需我再形容和记述。
临行前的一天夜晚,在吴海国、王洋夫妇组织的告别酒会上,我很动情。当时借助酒的发力,我猛然记起歌德离开海德堡时所说的那句话:“我把心留在了那里!”
我和博士屯确实是“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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