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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郑大同长老的诗意人生

陈丰盛(意大利华人神学院)

内容摘要:郑大同长老,一位兴起于文革时期的温州传道人,带着对信仰的执着,对真神的敬畏,对真理的持守,走完在世的道路。他在富有诗意的气质中坚守真道,在富有情感的爱中伴随着愤青般的较真。

郑大同长老,这位温州基督教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于2024年5月19日凌晨3点18分走完了83年诗意的人生旅途,在他所尽忠的主怀安息了。作为小辈,未在其门下受教,却读过他的作品,并与他在文字与历史方面有一些接触,试着追忆些许他的故事,作为悼念。

郑长老,我用“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来定位,可能会有人不太接受,认为还有某些人比他做得多、做得好,或影响力大。我当然能够接受!但是,我却仍然要这么说,只因为我觉得,就算有其他人比他更有资历成为“代表人物”,但他却已经成为那一个时代的见证。当然,我加上“之一”也就是在肯定他的同时,仍然相信有其他具代表性的人物。

我相信,大家都能够接受,郑长老是一位历史的见证者。因为他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一直活跃在教会中,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历史事件。正如香港循道卫理中心总干事卢锦华所说:“……郑长老的个人见证……是指向上帝在温州教会在历史转折当中的作为,祂爱郑长老及其家人,祂爱温州及弟兄姊妹,祂更爱中国大地的同胞……”[1]

那么,郑长老是怎样的人物?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主观的看法,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主才是那能够给予最公正的评判的。在本文中,我想分别从与他接触的点滴及历史的角度来分述。

印象中的郑长老

从小,就知道温州有位很有才华的传道人,早年是父亲的同工,在文革时期加入教会,为主受过不少苦。但从个人的接触来说,我真正认识他,却已经是2004年。主要的原因,是我个人青少年时期并没有在温州市区生活,而是在农村生活学习,且没有跟郑长老学习过。后来离开温州,在上海读神学,没有机会接触他所办的神学培训班。2004年12月29日,我曾因历史研究的需要,去蒲鞋市他家中做了一次口述史采访,算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之后,还有过一次拜访,但没有录音。一起出席过几次活动、通过电话。不过,在微信里,我们经常会有一些交流。很明显,他思维敏捷,总是能够跟得上时代的步伐以及时事的动向。2021年春,得知他从医院回家,我跟父亲于4月22日一起去拜访过他。近期得知他病危,我因为事工太忙而不能前往探望,只是从同工那里得知一些情况。

在思考印象中的郑长老时,我发现他用“基督里诗意的人生”来给自己定位,应该是比较准确的。现稍微罗列接触中的一些印象:

他是一位思想深邃的长辈。差不多在2005年,我投入文字服侍以来,在网络上发表一些文章,就在他的博客“约书亚之家”里看到他的文章。他经常在我的文章后面留言,也加我的QQ跟我沟通,但没有像我一样,一天出一篇小文,而是过一段时间出一篇长文。每次,我都会被他那犀利的文字所征服。

他是一位性情中人,类似于老愤青。说实在的,我有时不能适应他的直率,觉得与他的年龄不符。年逾六十的郑长老,总会在第一时间对时事作出评论,甚至有时还发一些牢骚,活像一位20多岁的年轻人(我那时就是这个年龄)。好几次,他居然为着所读的书籍而书写长文,批判其中的问题。但也不得不服,他那独特的洞见,入木三分的分析,比我这个愤青要成熟得多。

他是一位诗人,用“诗意”表达自己的人生。对于诗,我总是觉得自己的涵养是不够的,但郑长老的诗我还是能够读得懂,也会受他的诗所感动。阅读中,也经常会发现,那曾在圣诞、复活节的聚会中出现的朗诵、圣剧,居然不少出自于他。当我告诉父亲《基督精兵》是出自郑长老之时,他兴奋地说:“这首歌我们从文革期间就在唱,原来就是他所作,歌词与曲调都很符合,唱得朗朗上口。”他的作品在我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如在《乐歌》中所载的几首快板、儿歌、三句半,都是我小时候在圣诞节所背诵、表演过的,如“平安夜庆圣诞”、“圣诞之夜多光明”、“今晚星光灿烂”、“天父爱我小儿童”。[2] 如今想起,小时在台上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

他是一位画家,随时描绘精彩的场景。如果没有记错,第一次拜访郑长老时,就被他的画家身份所折服。他向我展示了保罗大马色路上受光照的那幅,成为他所编的一期杂志的封面。后来,他在不同的场合给不同的文人、大伽素描,放在朋友圈展示时,每一幅都栩栩如生。我也希望能有机会请他画一幅,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实在遗憾。

他是一位作家,用文字书写信仰的点点滴滴。经常有人说郑长老骄傲,总以自己是作家自居,拿自己的文章与人分享。我则是很敬佩他,因为在老一辈的温州牧者中间,大概他是绝无仅有地能够“以文会友”的传道人。他的文学功底,我是自愧不如。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并不是喜欢玩弄词藻的人,反而文如其人,真诚、直率。我一直期待他的《神的教会在温州》能够出版,他也曾问我是否可以担任校对,协助出版。但因我自认才疏学浅,无法胜任而婉言拒绝。但我阅读过初稿,该书从一位见证人的角度梳理教会史,给后辈研究者提供很多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历史中的定位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他的早年确实一直没有担任过什么重要的角色,可能是因为他在当时温州义工群体中不被认为是恩赐出众的。虽然他的学历是他们中最高的,文学修养也是最好的,但在在以讲道恩赐论英雄的温州教会中,他的讲道并不是特别受同时代同工们的欢迎。

他在改革开放之后,一直没有成为领军性的人物,这跟他的性格和立场有关。他有点愤青,因为他总是看不惯教会里发生的各种问题。他直言不讳,所以不受一些人的待见。父亲谈起他的时候,总会说他可能因为学历、学识较高,对于事情的认识会比一般人深入。但同工们却不一定能够认同,毕竟大家都是同龄人,会有一些不服气。不过,不得不承认他是极少能够与中国基督教领袖对话的温州青年(在80年代初),所以在丁光训主教邀请温州同工到南京会面时,他是最年轻的代表。

他曾因政治环境的缘故坐监三次,成为他在教会中得到认可的因素。可以肯定地说,他是一位较勇敢的卫道者,能够在较重要的时刻,做出卫道的表态。

他因文字侍奉而被人所知,甚至几乎成为外界认识温州教牧的唯一代表。早在1980年代,他就已经发表长文,介绍中国的教会。可以肯定地说,在那个只要会“念”几句,就可以上台讲道的年代,他那显得另类的文字服侍,却成为与外界对话、交流的媒介。也只有在温州以外,他才会得到赏识,才会有机会崭露头角。

他因神学的思考和神学的培训,在现在的中年教牧群体中享负盛名,至少是一位不可替代的“郑老师”。我因没有机会投入其门下学习,没有直接受他的思想的影响。但近二十来年在温州服侍及与同工的交流中得知,郑长老对他们的影响极大,其《整体神学》、《圣经语文》等课程成为温州神学教育中特别的著作。可以肯定,他是温州文革之后兴起的传道人中,唯一能够有自己的神学思想与创见的人。

他是老一辈传道人中唯一一位投入大学生牧养的长辈。因为他自己读过大学,且是中学老师,其文学修养是年轻人所敬佩的。

历史转折中的郑大同

对于郑长老,我更多是从历史事件中了解他。由于温州同工们所知晓的主要是他在90年代及以后的历史,所以在此将他在80年代初期的几个事件分享出来,助大家更全面地了解他。

首先,必须要说的是,郑大同在80年代初期,年纪约40岁,信主已逾十年,且经历过第一次监狱生活,其属灵生命已趋向成熟。所以,在改革开放之初,教堂重开,家庭聚会转向公开,他在温州教会中成为中坚力量的可能性是很高的。这就是为什么在1980年丁光训召集温州教会代表去南京会见时,会将郑大同作为市区的代表。事情的经过是:

时任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代主席丁光训主教,于1979年1月21日回信给平阳的金陵协和神学院毕业生温培灵时,邀请他与温州同工到南京会面。温培灵收信后带着平阳陈更新、朱照复到南京,得到丁光训的热情接待和鼓励。后来,1980年4月18日,丁光训再次邀请温培灵,并表示可多带几位同工,目的是:“通过主内交通,我们可以从你们了解这几年教会情况和遇到的问题,听听你们的意见和希望。这对于各地工作也是有益的。关于今后文字工作等等,我们很想征求你们的意见,因为你们能代表很多弟兄姊妹。”8月,平阳陈瑞赏、温培灵、陈更新再次去南京,并带上温州市区的郑大同。郑大同因听过三自的事,开始时不想参加,但他和张可爱同时“得到神给我们同样的话,就是要我们去向丁光训提到《以斯帖记》中的一段话:‘此时你若闭口不言,犹太人必从别处解脱,蒙拯救,你和你父家,必至灭亡。’(斯4:14)所以他就决定去了。”[3]

郑大同回忆了过程:

到了南京金陵神学院,丁光训院长安排了时间和我们谈话,因为当时,神学院的工作刚开始筹备,上海的郑建业主教,山东的王神荫主教、江苏的韩彼得牧师、蒋佩芬老师、林依萱等老师都在场。

我对他们谈到神如何拣选我、兴起我、谈到在“文革”期间,温州教会坚持聚会,从未停止过,福音工作的开展,信主人数的增加,神以许多神迹随着我们证实我们所传的恩道,也提到我们弟兄在文革中受逼迫的一些情况。

大家都听得很认真,丁光训院长还在小本上摘记,当我谈到,我这次本来不想来,因神同时给了我和另一位弟兄同样的圣经话语,所以我来了,他问甚么话语,我告诉他们《以斯帖记》第四章14节,我简述了内容,他笑了一下,表情转为严肃,恭敬而且也显得平静。

郑建业主教话讲得最直了,他提到五十年代初期他很担心,怕中国政府对教会的政策和苏联一样。后来一看情况还好,但1957年后情况就不大好了。“文革”以来就彻底地不行了⋯⋯

丁光训院长说到自己在文化革命时也被抄了家,红卫兵把他家里的英文语录也当“四旧”抄去了。

陈瑞赏弟兄和温谦弟兄也把平阳教会的情况对他们谈了,温谦弟兄以前在金陵神学院念过神学,也可是说是校友,谈得更随便。

我们和他们分手时,丁光训院长还叫林依萱老师送我们到车站,路中我们也谈了不少话。[41]

原中国基督教协会会长曹圣洁曾在回忆中提到此事,并且特别提名郑大同,将他视为“温州‘交通会’的领袖”。她说:“当时温州有很多家庭聚会,有的已自成规模,80年代初丁主教和郑建业主教请温州‘交通会’的领袖郑大同等人去南京谈话,希望他们能够逐步纳入两会的体制。”[5] 无疑,这次的经历对于郑大同本人来说,肯定是走向“领袖”角色的转折点,对于温州教会来说,最大的影响就是促使大部分教会“纳入两会的体制”。然而,事实上也并没有所期待得那么顺利,至少温州“交通会”与三自领袖的谈判的结果并不如意,最后不能以全“交通会”的名义加入三自,只能取消地区、县级的“交通会”,各教会领袖以个人名义加入,形成了具有温州特色的牧区制。

郑大同在历史转折中所做的另一件事,就是他以“夏华东”的笔名于1980年12月在香港基督教杂志《中国与教会》上发表的一篇长文——“成长中的中国教会”。这篇文章共8100多字,以中国基督徒的身份向海外介绍中国教会的情况。从历史的意义上说,该刊的“编者按”就已经做了一个定位——“国内信徒首次投稿本刊”,其意义是“很能代表一部分年轻信徒的观点,透过作者的介绍与呼吁,可使弟兄姐妹,了解该如何为他们切实代祷。”[6] 从他自己的回忆中得知,该文是与大卫·艾德理等人面谈之后的约稿,其目的是要“让国外的弟兄姐妹,更全面真实地了解中国教会的情况。”[71]

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一次会面(与丁光训等中国基督教领袖的会面)与一篇文章(刊载于海外杂志),使他在温州之外的教会得到了知名度。笔者几年前在采访曹圣洁牧师的时候,她就特地提到郑长老。海外教会人士来访时,也有很大可能拜访他。虽然,在接下来的40年中,他一直不被本地教会领袖认同为领袖,但他却是那位被温州以外的教会所熟知的教会领袖,也是对外交流的代言者。

郑大同长老,自称为“基督里诗意的人生”,我们该如何评价他?我的印象是:

诗意,带着高贵,也有一丝不羁;透露真诚,也含有直率。
基督里,因着救赎,规范不至于偏离;勇敢卫道,纵然不被人理解。


注释

  1. 〈卢序〉,载郑大同:《蒙福之路——基督里诗意的人生》(香港:循道卫理中心,2010年),第2页。
  2. 郑大同:《乐歌》(北京:中国大众艺术出版社,2020年),第58-64页。
  3. 郑大同:《蒙福之路——基督里诗意的人生》,第82页。
  4. 郑大同:《蒙福之路——基督里诗意的人生》,第83页。
  5. 曹圣洁口述,罗伟虹撰稿:《曹圣洁口述历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6年),第110页。
  6. 郑大同:《蒙福之路——基督里诗意的人生》,第86页。
  7. 同上,第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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