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道学刊 第五辑 二零二二年 春
Si Dao Journal No.5 Spring 2022
内容摘要:著名莎士比亚戏剧翻译家朱生豪早年曾就读于教会学校,其中西兼备的文学素养也得益于教会学校独具特色的课程设置与校园文化。朱生豪在教会学校所接受的文学教育,为他早年的文学创作和日后的莎剧翻译奠定了坚实基础。目前学界对其文学创作的整理与研究尚待进一步展开,对作为翻译家的朱生豪与作为作家的朱生豪之间的深层关联也有待进一步探讨。
朱生豪(1912-1944)最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莎士比亚戏剧翻译家,学界对于朱生豪的研究与评价,也大都集中在他突出的翻译成果上。朱生豪除了文学翻译家的身份外,还是一个文采斐然的作家,其作品包括诗歌、散文、小说与短剧等。朱生豪之所以在莎剧翻译上有如此大的贡献和影响,与他深厚的文学功底是分不开的,换言之,作为翻译家的朱生豪与作为作家的朱生豪是分不开的,而朱生豪的文学创作与翻译又与他在教会学校所受的文学教育有很大关系。教会学校的课程设置与中英教学夯实了朱生豪中西兼备的文学素养,教会学校的文学社团和校园刊物也为其文学活动提供了展示的舞台。
一、 教会学校的课程设置
朱生豪是浙江嘉兴人,天赋颇高,自幼便在长辈引导下熟读《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及《神童诗》等启蒙读物。[2] 进入秀州中学之前,他在当地的开明初小和嘉兴第一高小读书,均以第一名成绩毕业,并初步接触了中国传统文学和英语学习。[3]
由基督教美南长老会于1900年创办的教会学校秀州中学在嘉兴一带颇有名气,著名的几何学家陈省身、物理学家李政道、美国科学院院士兼军工专家潘文渊、地理学家周延儒、生化药理学家周延冲等早年均毕业于该校。朱生豪于1924年秋入学,当时秀州中学的校长是美国牧师窦维思。正是在这一年秀州中学改为新学制,“称三三制,即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初中不分科,高中分文、理、师范三科”[4] ,全校课程分必修和选修两种。朱生豪的爱人宋清如也曾提到:“原来是小学分初、高两阶段七年制,改为六年一贯制;中学阶段由原来的四年一贯制改为初、高中两阶段六年制;大学除医科外,取消预科,改为一般本科四年制。”[5] 在《雪泥鸿爪忆秀州——嘉兴秀州中学校史文集》中,薛九皋在《母校的必修、选修课程和学分制》[6] 中列出了课程表,从中可以发现自1924年新学制开始实行后,高中公共必修课程有国语、英语、宗教、物理或化学、中等代数、西洋史、世界史、体育等32种。高中分科必修课程有文学概论、文字学、普通物理或化学、立体几何、哲学概论、音乐等30种。“从二年级开始,分设文、理科(有的学校还有商科、美术科、师范科等),学生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兴趣,任意选读,朱生豪选了文科”[7] 。“全校的课程设置和教育方法比较严格精炼。英语都是美国教师授课。中文课程则由几位老秀才上古文课。还有几位主要的老师,如黄式金、何章钦、童金耀、曹之竞等,讲授数学、物理、化学、新文学等”[8] 。可以看出,这些课程涵盖面非常广,中外文理皆有所涉。朱生豪的国文老师是曹之竞,“他和胡山源都是1923年在上海出版的《弥洒》杂志的小说作者。鲁迅先生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中所提到的曹贵新就是他。他教的《文学概论》课程,把近代的西方文艺观点传播给同学,也讲授白话诗。”[9] 朱生豪在中学时代不但熟悉四书五经,对诗人李杜欧苏等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对新文学、新观念也有了一定的认知。徐志摩、郭沫若、闻一多等新文化运动倡导者都是朱生豪所喜爱的,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他开始了新诗创作。据朱生豪的胞弟朱文振回忆:“在中学阶段,特别是高中时期,他已接触到好多种中国古典经史著述和诗词歌赋,以及近代的文学作品和文学以外的东西……另外,通过英文和古代汉语又直接读到了一些文学作品……还有汉译的外国文艺著作和外国史等等。” [10]
中学毕业后,朱生豪进入之江大学。之江大学的前身是美北长老会创办于1845年的宁波崇信义塾,1910年起改名为由美北长老会和美南长老会在中国杭州联合创办的之江学堂,1914年又改名为之江大学[11] ,是当时中国的13所基督教大学之一。朱生豪在大学时,选读的是中国文学系(简称国文系),并选英文系作为辅系。据朱生豪之子朱尚刚先生介绍,当时之江学生除土木系外,都必须在主修系外再选修一个辅系,以扩大知识面,提高适应能力。国文系的学生为了之后更好就业,通常会选修教育、政治、经济等辅系,而像朱生豪选英文作辅系的绝无仅有。当时之江大学国文系开设的必修课程有:“国学概论、文学概论、中国文化史、诗选、文字学、声韵学、诗经或左传、词选、四六选、周秦诸子选读、经学通论等,其他还有汉魏六朝文选、散文选读、英文作文及修辞等选修课。”[12] 按规定作为辅系的学生必修课要少得多,但朱生豪对英文系开设的课程也全部选读。[13] 在1929至1931年,之江大学又对其课程设置进行了大改动,新的课程系统包含12个不同的科系。“涵盖了中文、英文、政治、教育、历史、哲学、经济、生物、化学、物理、数学、土木工程”[14] 。经此调整,中国文学系成为之江大学课程最多的专业,全部课程多达39门,超过土木、经济等之前赖以成名的应用学科。当时的国文系主任是钟钟山先生,教员有著名的词学家夏承焘以及胡山源、李雁晴、邵潭秋等。“国文系不分专业,开设的主要课程包括经、子、小学、诗、词曲、理学、清儒等考据等等”[15] 。之江大学这些中西兼顾的课程,为朱生豪的创作和日后的莎剧翻译奠定了坚实基础。
二、教会学校的国学教育与朱生豪的文学素养
朱生豪自幼有着良好的国学基础,在秀州中学时期便开始发表诗作和诗论《古诗与古赋》等,1929年秋进入之江大学后,其国学水平日益提高。如前所述,朱生豪在大学期间主修国文。当时教会大学“内外皆认为基督教大学应该更加注意教授国学……同时要聘请进深研究中国学之教授”[16] 。之江大学当时的国文系主任是钟钟山先生,也是之江大学的著名教授。在任期间,他广纳群贤,国文系日益壮大。“文科方面钟泰、夏承焘均为‘国学界著名之士’……先后聘请邵祖平、祝观如(前清举人)、臧承宣(清副贡)、夏承焘、李笠、徐昂、郁达夫、王子慧、田君伟、王善业、朱建新。”[17] 师资阵容可谓强大,朱生豪也得遇名师指点,亦可谓幸事。
在之江大学学习一年后,朱生豪便被广大师友们公认为“之江才子”,尤其是在诗词创作方面大放异彩。他爱李白的潇洒超脱,也喜欢李贺的瑰美冷俏,他被屈原的拳拳爱国之心所打动,也对陶渊明的恬静淡泊心向往之。他不仅喜欢读诗,更爱写诗,各种题材与形式的诗词都能信手拈来,独具一格,不落俗套。[18] “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曾在《天风阁学词日记》中对朱生豪的才华表示了很高的评价:“夕阅考卷,朱生豪不易才也。(1930年11月5日);阅卷,嘉兴朱生豪读晋诗随笔,极可佩,惜其体弱。(1930年12月8日);夜阅文科学生试卷,朱生豪十八岁,真可钦佩。(1931年1月13日);阅朱生豪唐诗人短论七则,多前人未发之论,爽利无比,聪明才力,在余师友之间,不当以学生视之……闻英文甚深。之江办学数十年,恐无此未易才也。(1931年6月8日);阅卷甚忙。朱生豪读词杂记百则,仍极精到,为批十字日:审言集判,欲羞死味道矣。(1931年6月16日)……”。[19] 除了夏承焘老师,“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著名作家胡山源(“弥洒社”创始者之一)和之江大学老师陆高谊都对朱生豪的才华称颂有加,并在朱生豪毕业后,将他介绍到上海世界书局工作。朱生豪同学的回忆也佐证了其文学才华,如彭重熙在1983年10月17日写给宋清如的信中说,朱生豪尤其喜欢唐宋两代的诗词作家和作品,并有许多自己的独到见解。正逢当时夏承焘老师为他们教授唐诗宋词,在课程结束后,夏师对朱生豪的评论短则赞不绝口。[20] 黄竹坪也曾回忆道,夏承焘老师认为朱生豪是一个罕见的不易之才,他从朱生豪的论文中看到了独到的洞察力与精炼的风格,这是不同于常人的,并称赞他的才气与智慧“在古人中亦有苏东坡一人而已”[21] 。
之江大学校园文化丰富,特别是文学社团诸多,朱生豪在与师友的诗文切磋中也得到了锻炼。当如中国文学会,朱生豪是发起人之一,文学会顾问有夏承焘、钟钟山、李雁晴等老师。再如之江诗社,成立于1931年,社长是夏承焘先生,主要是本校学生参与,也吸引了一些校外诗友,如当时的浙大校长程天放便是该诗社的成员[22] 。宋清如曾回忆她刚进之江大学时,对之江诗社就有所耳闻。诗社的活动主要是探访名迹并用古诗词形式来记录,夏承焘、钟钟山、邵潭秋等老师都曾在诗社发表过诗词,朱生豪的好友彭重熙和张荃都是诗社有名的诗词人,诗友之间亦经常有诗词酬和活动。如1932年5月18日集会于秦望山之韦斋,邵潭秋老师和浙大校长程天放都曾来参加[23] ;5月18日相会于清波门学士桥午园黄兰荪家;9月22日相聚于满觉珑赏桂花等等[24] ,每次活动完毕均有诸多佳作产生。朱生豪的才气引人注目,其大学时期的诗词作品大部分都与该诗社有关。毕业后,朱生豪将在诗社创作的诗词皆誊抄于《芳草词撷》中,可见其对诗友们的怀念和对诗社的留恋。
三、教会学校的英语教学与朱生豪的西学视野
1924年秋朱生豪进入秀州中学后,在英文学习方面是佼佼者,校长窦维思经常让他在课堂上诵读课文,以作示范[25] 。“生豪对英语的兴趣极其浓厚,放学回家之后,总是反复诵读,也唱英文歌,音调铿锵,歌声嘹亮”[26] 。随着英文水平的不断提高,朱生豪开始接触西方经典文学,雪莱、拜伦、济慈、华兹华斯、白朗宁等著名诗人均是朱生豪感兴趣的对象,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也进入了他的视野。
在秀州中学的高中英语选材中有英国查尔斯·莱姆姐弟改写的《莎氏乐府本事》,在高中英文课上也曾选读莎氏的《哈姆雷特》及《裘力斯·凯撒》等剧本的片段[27] 。《莎氏乐府本事》是一本汉英对照的初级英文学习教材。“作为一种学习英语的重要普及读物,《莎氏乐府本事》和注释本开始出现在中国学生学习英语的课堂上,并对初习英文的中国学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28] ,郭沫若、季羡林、吴景荣都曾提到《莎氏乐府本事》对他们的影响之深。这本书最先由林纾与魏易以文言形式翻译成中文,名为《英国诗人吟边燕语》,收录了20个莎剧故事,后又多次被其他人译介。1949年以前,兰姆姐弟编写的《莎氏乐府本事》一直都是学生学习英语的入门读物,1949年之后也被多次印刷出版。可以说,这些具有普及意义的《莎氏乐府本事》“在中国的英语教育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并且也是莎士比亚在中国传播的重要一环”[29] 。朱生豪在中学阶段与莎士比亚剧作的相遇,为他日后的莎剧翻译埋下了伏笔。
朱生豪进入之江大学后,得以更广泛地阅读国外书籍。戏剧、诗歌、散文、小说和哲学等都在他研读的范围之内。论文《近代英美新诗运动》和《斯宾诺莎之本体论与人生哲学》等都是这一时期的思考结晶。宋清如在1983年8月曾回忆,对朱生豪影响最深的还是英国的浪漫主义诗人,如拜伦、雪莱、济慈等。在这些诗人的带领下,朱生豪的思维更加开阔,眼界也更加高远,并在和他们的共鸣中,开始创作新体诗歌。[30] 朱生豪曾在自己的长诗《别之江》中,引用雪莱的诗句:“冬天来了,阳春岂能久远?”足可以看出他对英文诗歌、尤其是浪漫主义诗歌的喜爱。在大学圣诞节时,朱生豪曾尝试抒写英文小诗,如《The Piper》(吹笛人),他通过吹笛人轻快的笛声来展望春天的到来,也表达了对未来美好的企盼;同时也提醒读者不要忘记过去艰难的日子,只有不忘来时的路,才能更好地拥抱未来的光明。与此同时,朱生豪也开始翻译诗作,如《The Sea Echo》(海的回音)和《Lyric》(我的白玫瑰)。
在《宋清如与彭重熙谈朱生豪》一文中,彭重熙回忆道:朱生豪虽然主修的是国文,但是他的主要精力则放在了自己的辅修英文上。在业余时间里,朱生豪大量浏览与阅读英语名著,最多的是诗歌和小说。他出色的英语能力也引起了当时之江大学校长李培恩的注意,他对朱生豪的英文造诣大加赞赏,并“自诩为之江乐育之英才”[31] 。在《之江年刊》的编辑人员中,朱生豪曾多次担任过英文主任,而且“既担任过英文主任又担任过中文主任的,也仅有他一人”[32] 。正是因为朱生豪英文能力的出众,在他毕业前夕便受到上海世界书局胡山源的邀请,聘请他到书局任职英文编辑,使其才华得到用武之地。[33]
总之,朱生豪在教会学校所接受的中西兼备的文学教育,为他的文学创作和日后的莎剧翻译奠定了坚实基础,本文只是粗略加以介绍,相关资料尚有待于进一步整理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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